第十章 绝谷医隐

2008-03-21 16:42:27 发布 | 16646字

林峰的神志竟渐渐变得模糊,他只知道是絮随风背着他在跑,身体就像腾云驾雾一般,他还似乎记得,宗定邦也在他的身边,可是后来他却完全失去了知觉,他体内的真气虚弱至极,而且山魈那两只手掌印上去,绝不是好玩的,刚才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与魔气的支持才能够跑出那么远,而此时几乎是完全瘫软。

絮随风背着沉重的林峰尽在山林中打转,他知道黑白无常不是易与之辈,刚才自己只不过借着侥幸与出其不意,险险地救下林峰,否则,恐怕连自身都会陷入那种挨打的局面,不过最麻烦的是林峰的血流未止,虽然逃过了黑白无常的视线却逃不过对方顺血迹的追踪。

“前辈,我们要找个隐秘地方为林兄疗伤,否则恐怕林兄会因失血加上重创而亡。”宗定邦望着林峰血肉模糊的身子担心地道。

“他妈的,天妖教的箭真毒,居然连箭杆也做出刃口来,真是阴毒。”宗大骂骂咧咧地道。

“的确很阴,这似乎是专为对付林少侠而制的箭一般,这种箭想要射中目标并不易,但用来设伏却是又方便又阴险,奶奶的,这‘天妖教’也真是可怕。”宗大身后的大汉附和道。

“呸!‘天妖教’算个狗屁,这么多人来对付林少侠一个人,最后还不是落个损兵折将、灰头土脸的下场?”宗定邦身边的方脸大汉不屑道。

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,迟早会让黑白无常追上的,不若我们分头行动,你们负责引开黑白无常的追踪,唉,还是不行!”絮随风有些苦恼地道。

“怎么不行?”宗定邦惊异地问道。

“噌噌噌!”一簇干枯的茅草中传来一阵野兽奔跑的声音。

絮随风心头一喜,道:“有了,你们赶快把那只小兽给逮住。”

宗定邦几人一愣,听那“噌噌噌”的声音由远而近,经絮随风这样一说,肯定有他的道理,几个身形立刻向那奔跑的小兽扑去。

“喳”的一声,那小兽似乎觉察到了危机,立刻定身,然后“噌噌”地向右侧飞跑。

但四名好手岂是这样没用,只几个起伏,宗定邦便低叫道:“是只兔子!”

“我们分开走,你用兔子血引开黑白无常,若还是不行,只能怨他命该如此。”絮随风果然而坚决地道。

“那好,前辈要小心呀!”宗定邦颔首道。

“你们也要小心,千万别与他们正面交锋。”絮随风叮嘱道,说完放下身上的林峰,以背上的蓑衣一裹,向山坡下的松林中跃去。

“走——”宗定邦一声低喝。

林峰缓缓地睁开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淡雅的面孔,然后是屋顶上的茅草。

“公子醒啦!”声音很轻柔,有一丝欣喜,正是坐于林峰身旁的那清秀淡雅的姑娘。

林峰移了移那依然有些晕乎乎的头,低声问道:“姑娘,这是什么地方?我怎么会在这里?”

姑娘伸出那纤细的玉手按了按林峰的额头,沉吟了一会儿道:“嗯,还有些烧,你再休息一天便会好些。”

“姑娘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!”林峰有些虚弱地道。

姑娘温柔地望了林峰一眼,淡淡地笑道:“这里是‘回春谷’,是絮伯伯把你送过来的,你这人也真是怪异,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如此快便醒过来了。”

“我在这儿躺了多长时间?”林峰依然很虚弱地问道。

“已躺了几个时辰,不过你因失血过多,体内毒针刚清理,可能要在这里休息三四天才能够复原。”姑娘温柔地答道。

“絮前辈呢?”林峰轻声问道。

“絮伯伯有事已经走了,叫你在这儿好好养伤,你就安心地养伤吧!”姑娘像母亲一般轻柔地为林峰拉好被子道。

林峰心中一阵感动,缓缓地吸了口气,道: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

“你叫我洁琼好啦。对了,我去把药端进来。”姑娘站起来道,说完莲步轻移,走了出去。

林峰缓缓地扭过头,发现短刃、“柳眉儿”全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,不由得想起了藏在朱家镇的“秘录”,他以超人的记忆,将之背诵在心里,此刻正好来思索修习一下,同时脑中把与黑白无常在酒肆的一战从头至尾思索一遍,这是他每一次动手之后必须做的事,这或许是在杜家偷看武学所留传下来的习惯而已。

他已经很习惯思索,他想若要在江湖中打出一块天地,凭这点微末之技是绝对不行的,因此他要使自己变得充实,尽快提高武功。

秘录中的一招一式,又在脑中上演,结合这几次的拼斗经验,他不住揣摩那些招式的精义。

岳阳门陷入一片至哀之中,早有人将刁龙的死讯以飞鸽传书报告了回来。

岳阳门并不是一个很小的组织,在江湖中可算列入前十位的大派,八百里洞庭湖为岳阳门提供了辽阔的发展天地。

在各大门派中,水上发展的只有青龙帮与岳阳门和黄河帮,青龙帮与岳阳门在长江水域,黄河帮却是以黄河为发展基地,其中岳阳门水陆两路发展都很有潜力,六大长老十大舵主,使岳阳门的势力在湘、鄂、赣、两广都有所发展。

此时六位长老、十位舵主都尽数赶向总坛岳阳,为死去的刁龙致哀是一个原因,更重要的却是门主之位所归何人,没有人不想控制这如此庞大的机构,没有人不想坐上这个职位。

六大长老是最先聚于总坛,他们并未分散得很远,很快便已赶了回来。

入黑,岳阳门大门口并排走出几人,这是刚开完长老会,正返回自己行庄的权豹、吴青峰及他们下属。

权豹的块头很大,五十许,一脸沧桑掩不住剽悍之气,浓眉大目,方耳阔嘴,不英武,但却看得出霸气凛然,江湖中有“水中猛豹”之称。

吴青峰相比之下却显得消瘦了很多,如刀削般的脸上,其沧桑之气掩不住斑斑黑点的麻子,眉目细长,颧骨高耸衬得鼻梁有些塌陷,但几缕美髯却搭配得颇有仙风道骨之气。

权豹脸色很不好,像是刚才受了气的样子。

“权长老在会上所说的确不错,我们怎能让掌门令牌落在外人之手,谁知道他是否是暗害门主之人?令牌落在这样的人手中,只会为本门增添很多危险,我们作为长老岂能袖手不管。”吴青峰说起话来自有一种慷慨激昂之气。

“可笑,费长老他们却毫不以为然,我们还能做什么呢?”权豹冷笑道。

“二位舵主在明天、后天将相继赶回,到时候,我们可以让他们作出决定,我就不相信费长老他们能够逆众而行。”吴青峰有些不满地道。

“哼,没用的,十位舵主,至少有六位是站在费长老那边,听小姐的吩咐,而小姐却始终是站在费长老那一边,说白了,我们只不过是外人而已!”权豹苦笑道。

吴青峰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下,冷哼一声,道:“可我们也是靠自己的本领拼打上来的,这岳阳门也应属于我们,岳阳门的兴衰成败,我们也要担负起一部分责任,权长老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本门的前程毁于一旦吗?”

权豹愣了愣,无奈地道:“那有什么办法,吴长老有什么高见吗?若真的能挽回本门这一劫,我怎样也会支持。”

吴青峰眼珠一转,不由得暗骂一声“老狐狸”,但还是沉声应道:“难道权兄就没有想到将令牌拿回来由长老会处理?”

权豹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地激昂道:“当然想过,可是我独自行动,岂不会让人猜疑说我有夺掌门之位之心,我权豹虽然自认不是这种卑鄙小人,但人言可畏,也不想趟这样的混水。”

吴青峰顿了一顿,道:“若我愿意支持权长老的行动,那又如何呢?”

权豹突然刹住脚步,大眼中精芒暴射地望着吴青峰。

吴青峰丝毫没有示弱,细长的眼睛,露出比刀更锋利的精光,毫不回避地迎上权豹的目光。

“哈哈哈,吴长老,权豹今日谢谢你的支持,走,到风雨园去,权豹与你把酒夜话。”权豹立刻打了个哈哈笑道,同时伸出右手。

“好!那我也就不客气了。”吴青峰也伸出右手握住权豹的右手笑道。

“谢谢!”林峰真心地表达了谢意,嘴中还留着中药那浓浓的苦味。

“扑哧!”付洁琼不由得掩口一笑。

林峰不由得一阵错愕,奇问道:“洁琼姑娘笑什么?”

洁琼温柔地掏出一张洁白手绢,轻柔地擦拭着林峰的嘴角。

林峰这才明白,在心头不由得升起了一片温暖,心神又不由得一阵黯然,想着失去的双亲,眼神中露出伤感的神色。

“公子怎么了?”付洁琼轻声问道。

“我娘在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,就是这样照顾我的。”林峰悠然神往地道。

付洁琼脸色一阵绯红,也不由得黯然神伤。

林峰立刻会意,歉意地道:“对不起,我说错话了。”

“没关系,公子的家在哪里呢?”付洁琼立刻转换话题问道。

林峰又愣了一愣,苦涩地笑了笑,伤感地道:“家?十年前我便没有了家,父亲在我三岁那年便积劳成疾,抛开母亲和我,独自去了。六岁时,母亲也因郁郁成病,离我而去。我从那时候便没有了家,离开那破败的草棚,住进村里一大户人家,放牛、扫地、劈柴什么杂活我都干过,在别人眼里,我是个可以任意欺负的孤儿,是一个可以泄愤出气的工具,是一个只为一天两顿饭而活的躯壳,也是在那时我警告自己,你一定要有出息,你同样是父母养出来的,没有理由比人差,我经常打架,已经有意识地去锻炼自己。后来,我得到了那富人的欣赏,他是对我最好的人,从十岁起,他便从来没有罚过我,同龄人中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,他教我识字,教我算账,他一家人对我都不坏,但我知道,那绝不是我的家,那只是对一个人的怜悯。十三岁那年我便被他推荐到当今武林地位超然的‘五魁门’中当仆人,当时我们一起去的有五人,却只有我被录用了,从那以后我一直是仆人,这在别人的眼中或许是荣幸,但对我来说,始终是被人呼来喝去的下人,那里并不是我的家,我也没资格当‘五魁门’是个家。前几天我从‘五魁门’出来了,那里不应该是我呆一生的地方,因此我便成了浪子,没有家,或许可以说家便在我心里。”林峰神情无比的落寞。

“洁琼姑娘,你哭了?对不起,我本不想对任何人讲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你特别亲切,不由得便讲了出来。”林峰深深地叹了口气道。

“没事,对不起,是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!”付洁琼立刻掏出手绢,转过头去擦干脸颊的泪水道。

“洁琼姑娘,你和絮前辈很熟吗?”林峰转开那伤感的话题道。

“絮伯伯和我父亲是忘年之交,所以我便认识了。”付洁琼恢复常态道。

“令尊大人呢?想必他也是一位前辈高人。”林峰问道。

“我父亲江湖人称他为医隐者,因为你体内刚被淬过剧毒的金针射入,虽然你身体特异,可以不畏毒,但因为失血过多难免会留下后遗症,要彻底治好还少两味药,因此,他便在你昏迷之时上山采药去了,这会儿大概也该回来了。”付洁琼提到自己的父亲,脸上不由得显出无比的仰慕。

“原来令尊便是医隐者付春雷神医,我曾多次听人说过,江湖中若论医道之精,付神医算此行之骄子,却没想到我林峰初出江湖才几天,便会遇到如此奇人,真是三生有幸。”

“你的体质真是十分奇特,我爹说,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样体质的病人,伤口居然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完全愈合,不留下任何疤痕,这是目前任何金创药都无法办到的,而你却自然地办到了,而你的血液更是奇怪,刚流出来的血似乎还含有很多特别的功能,可是只过一会儿便与普通的鲜血无异,真是怪异莫名。”付洁琼禁不住叽叽喳喳地讲起发生在林峰自己身上的怪事来。

“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!”林峰一阵苦笑道。

“吱呀!”一名纤瘦的中年人推门而入,摘下头顶的斗笠,取下背上的药篓,扭过头来望了林峰一眼。

“爹,你回来啦!”付洁琼像小鸟一样蹦了过去,和刚才那种温柔竟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气质,林峰不由得呆了一呆。

“多谢前辈相救之恩,林峰不便起身相谢,望前辈见谅!”林峰躺在床上感激地道。

付春雷露出一脸慈祥的笑意道:“少侠醒了便好,不必拘于礼节,要谢还得谢絮大哥!”旋又转头对付洁琼笑道:“看你这样子,哪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,不怕人家少侠见笑!”

付洁琼脸”刷”地一下红了,一把挽住付春雷的手臂不依道:“爹呀,你总是取笑女儿,以后女儿不去给你酿酒啦。”

“哦,琼儿乖,是爹不好,行了吧,别生气。”付春雷立刻软化了,抚着付洁琼的秀发笑道。

“本来就是爹爹不对嘛,还要用‘行了吧’,好像女儿冤枉了你一般。”付洁琼依然不依道。

“哦,女儿没冤枉我,完全是我的错,别生气,啊!”付春雷无奈地道。

林峰见到这样和睦的场面,不由得又是感动,又是黯然。

付春雷大步来到床边,亲切地问道:“少侠,感觉怎么样了?”

“好多了!”林峰感激地道。

付春雷伸出那看似有些黑瘦,但却又不失细腻的手,拿出林峰放于被内的左手,伸出两指轻轻地搭在脉门之上。

稍顷,付春雷平和地道:“这‘六阳煞阴掌’真是厉害异常,少侠三阴焦脉、少阴心包经、少阴脾经俱被震伤,几欲断开,若非少侠体质特异,各经脉内全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,又及时服食道教圣药‘回天补气丸’,恐怕少侠此刻已经成了废人。”

林峰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,连一旁的付洁琼也惊异莫名。

林峰从腰囊中取出一个瓷瓶惊异地问道:“这就是传说中的圣药‘回天补气丸’?”

付春雷也一惊,立刻接过瓷瓶,拧开瓶盖,嗅了一嗅,答道:“不错,这正是道教圣药‘回天补气丸’,我还以为是絮大哥给你服食的,却想不到原来是你有这样的圣药。”

“晚辈也不知道这就是‘回天补气丸’,只知是道教疗伤圣药,在受伤后一口气吃下五颗,真是浪费!”林峰有点可惜地道。

“这‘回天补气丸’乃道教不传之秘,就是道教内存的也并不多,大概也只有五瓶不到的数目,每瓶三十颗,而少侠这剩下的至少有二十颗,不知少侠是从何处得来的呢?”付春雷惊诧地问道。

“这是一位前辈临终之前给晚辈的,具体怎么来他并没有告诉我。”林峰歉意地道。

“想必那柄短刃也是那位前辈所给!”付春雷指着桌上那削铁如泥的宝刃道。

“付前辈怎么知道?”林峰显得很奇怪地问道。

“絮大哥把你的身份对我讲过,你可知道那柄短刃叫什么名字?”付春雷微笑道。

“不知道!”林峰很老实地道。

“那柄短刃名叫‘截金’,乃‘藏剑阁’珍藏的宝刃,而你与‘藏剑阁’毫无交情,甚至连‘藏剑阁’去都没去过,肯定是人给的,这圣药和这宝刃都是珍藏之物,谁都不会送人,也只有临死之时才会给它们找主人,所以我猜是那位前辈所赠。”付春雷含笑道。

“哦,那絮前辈怎会知道我的身份呢?我可从来都未对他讲过呀,他到底是什么人?”林峰惊疑不定地道。

“少侠请放心,絮大哥毫无恶意,他在江湖中虽有渔隐者之称,其实他也是‘五魁门’中之人,少侠从‘五魁门’中出来,应该知道‘五魁门’从杜刺杜大侠接任掌门以前有外系弟子与内系弟子之别,只不过内外系弟子在杜掌门手中已合二为一,庄中弟子为内系,各门各派的弟子为外系,而前几任掌门都不是如此,内系是指由掌门亲自调教的弟子,而外系则是‘五魁门’中高手调教的弟子,絮大哥便是‘五魁门’的外系弟子。”付春雷毫不隐讳地道。

“我听说过这个事情,但却不知道详情,不知付前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,你和‘五魁门’的交情很深吗?”林峰不由得又疑惑起来,问道。

付春雷容色一整道:“实不相瞒,先父曾与‘五魁门’第三代掌门杜苗有深厚的交情,故此知道这些内幕,而絮大哥也便能很轻松地找到这里来,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,除了杜家几位老一辈人物和几位重要人物之外,江湖中人知道我隐居地的寥寥无几。”

“原来如此,那絮前辈也是‘五魁门’的人,他是来探查我的吗?”林峰声音很平静地道。

“不错,少侠居然能以一个下人身份击败‘五魁门’的大弟子君情,这怎会不让杜掌门他们怀疑呢?不过现在少侠可以放心地去行走你的江湖,‘五魁门’再也不会干涉你做事了,若是在必要的时候,或许还可以出力助你一把。”付春雷毫不为意地道。

“哦——”林峰不由得有些意外地应了一声。

夜很静,只有湖水击岸那有节奏的喧嚣和北风的凄啸。

洞庭湖点点渔火,使寒冷的冬夜显得更加凄清、惨淡,也使洞庭湖变得更空阔深远,在天边形成了一片空蒙,那是夜幕。

没有星星,没有月亮,夜似乎已经睡了。人呢?有人睡了,大部分,但依然有睡不着的人,至少此时还未睡着。

在岳阳门的大船上,灯还是亮着,这大船并不是很雄伟,但却绝对是很好的战船,甲板上只有一层楼,舷旁设有护板,竖立如垣,船内共有两层,船体稳重,减少在风浪里的颠簸,还设有掣棹孔开在护板底,可伸桨操舟,护板上还有弩窗和弓孔,可以作最有利的攻击。

岳阳门能在水道上极负盛名,主要是因为有八艘这样具有强大攻击力的大船,每一艘船的船头都以铁皮包好,可以与敌船进行最强烈的撞击,船上有三面大帆,不过,此时却并没有行船的意思,帆已经降下,船静静地靠在岸边。

这是岳阳门阮江分舵的战船,不过此时已不在阮江,而是停靠在屈原祠附近,这是返回岳阳门的途中。

甲板上,风灯摇曳不停,将立于甲板之上的岳阳们弟子身形映得伸缩不定,就像变幻魔法的魔鬼。在凄凉的北风中,一杆杆长枪与他们的脊背平行,挺立杆直。

风很寒,他们的眼睛很亮,他们的胆很壮,显出男儿的气概,对寒冷献上最大的藐视,甲板上十名值班的弟子,守护在船舷之旁,背上的强弓,可以展现出这些弟子值得骄傲的臂力。

这一船所载本就是岳阳门的精华,阮江分舵舵主潘古阁乃岳阳门最年轻有为的弟子,今年才二十二岁,阮江分舵也是岳阳门最忠心于刁家且最强悍的一股力量,从站岗的那些弟子身上便可以看出他们整体的素质。

潘古阁所有一切的得来绝非侥幸,他的父亲本就是岳阳门上代长老,可是潘古阁却不想自己的发达是因为别人所赐,他有自己的理想,他给自己下了目标,本来在五年前他全无资历时,他父亲就要让他去掌管分舵,那时候,他的确很出色,但他拒绝了,他的理由是:不喜欢别人为他安排,该属于他的才会要,他需要的是当上舵主这个过程,而并不稀罕舵主这个位置,自己的拼搏成功才是值得珍惜的。他父亲有些恼怒,可潘古阁又对他父亲说:“你若现在让我当上舵主,定有很多人不服气,那样想将这一分舵管好,是非常难的一件事,那样或许我会为你丢脸。”他的父亲听了便没有再逼他。

潘古阁从此便成了一名阮江分舵最普通的弟子,阮江分舵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便是首席长老潘阳新的儿子,甚至连阮江分舵舵主也不知道,在这之前,见过潘古阁的人很少,除门中几位长老、刁家之人外,其他人只知道有这个人,但潘古阁用的名字却是潘达。

自此阮江分舵出现了一位猛将潘达,每一次表现得最勇猛的便是潘达,每一次杀敌最多的也是潘达,最与众弟子投缘的更是潘达。

在阮江分舵与洞庭最大的一股水寇“四流坞”开战后,潘达的才能和武功完全得到了发挥,居然以一个最普通的士卒身份割下了“四流坞”副坞主麦青城的脑袋,但与“四流坞”总坞主恨青山相搏时,被击断了两根肋骨,不过恨青山也被废了四根指头,结果“四流坞”成功地被阮江分舵与常德分舵给剿灭。

潘达并没有死,但却因这一役而使其声名响彻岳阳门,这几乎是岳阳门有史以来的一个奇迹,一个普通弟子竟有如此能力,这时潘阳新要他接任舵主,但潘达又拒绝了,他说资历依然不够,潘阳新总是争不过潘古阁,除小时候外。

潘达连升三级当上了湘阴分坛的坛主,这是阮江支系内。两年前,那受伤逃跑后的恨青山又找上了他,于是潘达与恨青山单打独斗,结果恨青山的脑袋被潘达提到了阮江分舵,他自己也多了一道半尺长的疤痕,于是潘达便成了阮江分舵副舵主。

岳阳门中没有一个士卒不信任潘达,因为他是一个从最基层爬起来的典范,此时,潘阳新便宣布潘达便是他的亲生儿子潘古阁,岳阳门又掀起了一场风暴,没人不对潘古阁更加尊敬,连所有的长老、舵主,包括刁龙在内,全都对潘达表示了深深的敬意。

潘阳新笑了,他再也没有逼潘古阁做舵主,潘古阁与阮江分舵的弟子更亲密也更加严格地要求他们,训练他们,因此阮江分舵便成了岳阳门的精华。

潘阳新死时,又提出那个要求,潘古阁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于是潘阳新便含笑着去了。

阮江分舵舵主吴青峰便升为长老,潘古阁便成了阮江分舵舵主,同时也便成了刁龙的未来女婿,刁梦珠的未婚夫。

潘古阁此时正坐于船头吹着风,他的心有些乱,自收到刁龙死讯后,他的心便有些乱,想到那娇柔的未婚妻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,想到岳阳门中错综复杂的关系,心头就有些乱。

“舵主,还没有休息呀?”一个苍迈的声音传了过来,惊断了潘古阁的思路。

潘古阁并没有回身,只是淡淡地道:“你怎么也未曾休息?”

“属下刚起来巡船,见到舵主舱中还亮着灯,便冒昧走了进来。”那苍迈的声音低沉地道。

“明天就要回到总舵了,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考虑,你先去休息吧!”潘古阁缓和地道。

“人死不能复生,舵主要节哀呀!”苍迈的声音有些担心地道。

“我知道,我需要静一下,魏坛主你先退下吧!”潘古阁心情有些烦乱地道。

“是!属下先行告退!”那苍迈的声音恭敬地道。

潘古阁将双手拢在身后,眺望着远处辽阔的湖面,那便是岳阳的方向。

大船并未完全靠岸,这是要保持一点点大船的战略强项,这里只是一个很僻静的码头,也很简单,大码头上的渔船停泊得太多,腥味太浓,虽然他们离不开与鱼打交道,依然不想把腥味闻得太多,所以选择了这一块僻静的码头,只有三艘渔船在水中起伏。

洞庭湖似没有结冰的习惯,那些水浪似是永无休止地荡动,不给它任何可以结冰的机会。

码头上一条小道穿插过密密的树林,湖边干枯的草丛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,偶有山鹃、夜鹰的啼叫与饿狼的凄嚎,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夜的宁静。

宁静的小道上传来了一阵粗重的脚步声,还有似哭似笑的凄嚎声,这惊动了船上所有值班的阮江分舵弟子和渔船上的渔民。

大船离岸并不远,灯光的照耀下,一名头发蓬松的瘦弱汉子,举着酒壶踉踉跄跄地向湖边走来,边走还边厉笑。

“屈大富呀,老子就是做了鬼也要找你算账,哈哈,抽老千,老子知道你抽老千,你……你他妈的真不是人呀,哈哈……”那瘦弱汉子声如厉鬼般地怒笑道,脚步依然不停地踉跄着向湖边走来。

值班的弟子松了口气,心忖:原来是个赌鬼兼酒鬼。

“屈大富,你不是人,抽老千,抽老千,嘿嘿,只给壶酒老子,哈哈,骗了老子老婆,只给壶酒老子,哈哈……老子到江里把你老祖屈原的骨头都给捞起来,哈哈……”醉汉似是喝醉了,而且醉得很厉害,但酒依然不断地向嘴里灌,声音凄若厉鬼。

几个渔夫显然被吵醒了,有人穿好衣服爬出船舱,立在船头。

“癞皮狗,你他妈的这么大半夜了在这里鬼嚎什么?你爷爷还要睡觉呢!”一名身体硕壮的大汉立于渔船头怒骂道。

“妈的,你癞皮狗输了钱也不用来吵老子呀,再不走开老子把你抛到湖里去。”另一艘渔船上钻出个老头也不由怒骂道。

“哈哈,你们……你们……丢我下湖,哈哈,反正老子……老子也不想活了,你们……你们跟屈……屈大富是一伙的,合伙……来骗老子,嘿嘿,赢了老子老婆,还要把老子抛到湖里,哈哈……来呀,来呀,老子癞皮怕过谁来着!”醉汉踉踉跄跄地醉骂道。

“妈的,你把银子都拿去赌了,你真不是人,你去死吧,早一点去死,死了再去下油锅。”靠大船最近的那条渔船也钻出一条大汉怒骂道。

大船上人将几人对话听得很清楚,不由得都一阵摇头叹息,目光也全被这场面吸引了。

“银花,银花……嘿嘿,她不是我老婆,她……她是屈大富的……老婆,哈哈,我癞皮……现……现在没有……老婆,也……没……有……房子,哈哈,老子……什么……都没有了,嘿嘿,对了,老子……还……还有一壶酒,屈大富给我的。”醉汉的舌头有些大,说起话来结结巴巴,疯疯癫癫,语无伦次。

“妈的,像你这种人早就该死了,银花这么好的女人嫁给你也不知是哪辈造的孽,现在跟了屈大富,也许比跟你还好一些,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。”第二条船上硕壮的大汉怒骂道。

“哈哈,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,老子……是人,你……他妈的……和……屈……大富一样,是……猪……是狗,都……来骗……骗老子,老……子心里明白,你们想……想我早点死,是怕老子……说你耍老千,用酒来堵老子口,哼,告诉你……们,老子下湖把……你老祖宗……屈原的骨头……给捞起来,看你还能够……狂多久,哈哈……”醉鬼居然又厉笑起来。

潘古阁的目光扫了岸上一眼,并没有再为这种醉汉分神,他当然听到这些人的对话,所以他根本就不屑去理这种人,他的心神属于自己,他的目光只望着湖心。辽阔的湖面,湖心有一个不算小的岛屿,但此时却完全见不到那岛屿的影子,天太黑,夜幕太深。

潘古阁的目光很深邃,也不过只能看到百丈左右,然而此时他的心神震了一震,因为他看到了有数道黑影向这边疾靠而来。

是船,而且还不小,为什么不开灯呢?潘古阁心头一动,环眼四望,只见四周都有黑影靠近,不由得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,大喝道:“大家小心,可能有敌人靠近。”

“妈的……你……是哪里来的……家伙?居然……说……我是敌人,老子……砸……死你!”那醉汉似是听到潘古阁的话,以为是针对他,不由怒声结巴地骂道,同时手中的酒壶也抛向大船。

大船离岸并不是很远,醉汉又是全力扔来,酒壶一下子便飞至大船的顶上,空中还有酒水不断地洒下来。

潘古阁斜眼怒看,见那酒水下洒,并没有太过在意,大船上的众弟子这时也看到了黑影的逼近,他们也没有在意那个酒壶。

“轰!轰!”大船一震再震。

潘古阁脸色一变,有敌在水下凿船,同时脸色又再一变,他明白了眼前的情况,大声喝道:“小心酒壶,有敌凿船。”

“轰——”一声巨响,酒壶落在甲板上立刻爆炸开来。

“潘古阁,你中计了,哈……”一阵大笑从岸上传来,正是那形似疯癫的汉子。

异变更起,三艘渔船上立刻钻出十几人,三条船所处的位置刚好把大船靠岸那一边包围了。

那十几人手中都抛出一个个黑球,向大船投去。

“轰!”大船船体再震,在船底的水面之上立刻冒出几颗怪物一般的黑影,嘴中含着一根长长的芦苇杆,全身都以一种黑色的特制皮革包裹着,手中就像是鸭掌一般,紧握着一根巨凿。

“小心,轰天雷!”潘古阁从楼上飞身而下,拉下一块窗帘,在风灯下,掀起一片云彩,向空中的黑影卷去,口中不由得大叫。

与此同时,那渐渐逼近的黑影,全都亮了起来,果然是大船,竟有六艘之多,虽然及不上这条战船之大,却另有一种肃杀之气。

岳阳门的这些弟子果然不愧为精英,立刻将背上的弓拉开,向那渔船上的人发出无情的攻击,同时又拉起一张大而密的网向天空中的轰天雷接去,而几名被酒壶炸伤的弟子连哼都未哼半声,手中的长枪立刻打开护板上的一道门,向水中的敌人猛扎。

“轰!轰!”在水面的船身立刻开了一个洞,这正是第二层船舱,众弟子休息的地方。

“呀!”水中那穿着怪皮的人立刻中枪,但也将怀中的一球状物体由破洞扔了进去,然后湖水中冒出一滩血水,整个身子便沉入水中。

“轰!”第二层船舱中一声闷响,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。

第二层舱中的弟子早在潘古阁一声大叫的时候醒来,只是事发突然,使他们心中吃了一惊。

本也如此,谁都想不到敌人竟早有预谋,竟知道这艘大船定要在这里靠歇,同时也想不到这么冷的天,对方居然由水底攻至。另一个原因还因为那酒鬼装得太像,使人的注意力被引开,从而让敌人能够在不知不觉中从水下潜至。

大船底部被凿开了洞,大股大股的湖水向船内疾涌,有人早就潜至底舱,立刻用装有棉花的布袋充塞。

“扑通!扑通!”有数名岳阳门的弟子纵身跃入湖水。

“轰!轰!”数颗轰天雷并未能接下,遇到坚硬的撞击便即刻爆炸。

“呀!呀!”一阵惨叫,一些岳阳门的弟子立刻被炸伤,被震入湖中。

“靠岸!”潘古阁大喝一声,猛地一伸手。“哗”的一声猛响,巨锚竟破水飞上。

“呀呀!”三艘小渔船上的大汉纷纷中箭。

第二层舱的岳阳门弟子纷纷蹿上甲板,大叫道:“第二舱中有毒气,快用鼓风机。”

所有人并没有慌乱,立刻有人划桨,拉帆,向三艘渔船撞去。

“咳咳!”有人正咳着从第二层舱中蹿出来,手中的兵刃全都备齐,只是衣服未曾穿整齐。

湖水开始翻腾起来,岳阳门入水的弟子都是水中好手,当然对方能派往水底的人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,湖水中开始涌出一股股血丝,水花不断地鼓动,战况之激烈,实不是船上之人所能想象的。

“潘古阁,今天是你的末日,还是乖乖受死吧!”一声“桀桀”怪笑之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,有若鬼叫狼嚎,听者无不毛骨悚然。

潘古阁冷冷地望着呈扇形将自己大船包围的六艘战船,不由豪气干云地道:“莫食鬼,三年前让你跑掉了,想不到你依然阴魂不散地缠来,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同时对身边的老者低声道:“以投石机攻击。”

“是,舵主!”老者低低地应道,立刻走下去。

“魏坛主,你带三十名兄弟乘小船迅速上岸,查清岸上有没有埋伏。”潘古阁沉声道。

“潘古阁,不要只会逞口舌之利,谅你今日插翅也难飞,岳阳门的弟子听着,你们若是投降,我可以不究罪责,保证你们过得如在岳阳门一样好,我们只要潘古阁的脑袋,其他一切不管。”中间那艘最快的船上传来了雄浑粗野的声音,为本来逐渐热闹的夜更添了几丝激荡。

“哗!哗!”两名岳阳门弟子从水中冒了出来,脸色有些发青地道:“舵主,垃圾已经清理完,牛六、扬七、段八、曾九四位兄弟殉职。”

潘古阁怜惜地看了两人一眼,温和地道:“很好,你们两个先去暂歇一下,什么也不要管,等开战再出来。”

“谢舵主!”两人同声道,迅速退去。

潘古阁望着逐渐逼近的六艘大船,和立于中间那一艘船头的两位硕壮如牛的大汉,有一人只剩下一只手,另一只衣袖空荡荡的,不由一阵阵冷笑。

“呼呼!”投石机的巨石冲天而起,向对方的战船疾射过去。

距离很近,所以这几击都很准,对方的战船立刻碎木横飞,船上的兵卒惨叫连天。

“报告舵主,船底被破坏得非常严重,堵是堵住了,但依然在渗水。”一名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冲上来道,手中还拿着浸过水的布团。

“这个我知道,所以我们不能由水上走,只能上岸,仲武,你带一批兄弟,也给他们来个下马威,把这些轰天雷给他们带去。”潘古阁狠声道。

“是!”那壮汉坚决地应声道。

“轰!轰!”又有两颗轰天雷击中船身,立刻碎木横飞,因为三层舵中弟子几乎全都聚于甲板之上,所以这次造成的伤亡比较严重,有十人受伤,二人死去,但一轮劲箭已将三艘渔船上的十几人射死十人,剩下几人逸入树林,包括那醉汉。

“操舟,扯帆,准备反攻。”潘古阁毕竟是年轻人,他准备给敌人意想不到的攻击。

“轰!轰!”几块巨石凌空飞来,有的击在船上,有的落入水中,对方也毫不客气地进行无情地反击。

船身巨震,此时对方离大船已有二十丈的距离。

“回击!”潘古阁一声低喝,同时手中抓起一张大弓,“嗖嗖!”连续地射出四箭,立刻把对方的四面大帆全部射下,然后再连续射出四箭,两箭取大帆,两箭取立于中间船首的两人。

“呼呼呼!”大船上的三面大帆全部升起,数十支大木桨立刻击入水中,船舵的方向一改,立刻向扇形围来的敌船冲了过去,船上灯火全熄。

箭如飞雨般地向对方船上洒落,投石机百发百中,击在对方已减慢速度的战船上。

惨叫声、爆炸声使整个湖面沸腾起来,大船也被炸得破碎不堪,船舵和甲板上的船舱也被击毁了一部分。

对方的投石机,因为大船的速度陡增,快捷无比,能击在船上的远比落入水中的少多了。

“秦天宝,想不到‘汨罗会’也会与这‘四流坞’的丧家之犬混在一起,真是让人意外呀,但无论是谁,只要是想对付我岳阳门的,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。”潘古阁的声音自有一股让人慑服的气势。

“哼,你岳阳门也不过是西下的夕阳,刁龙都已经死了,还有什么可以言勇的?你若再一死,岳阳门不完蛋才怪!”一声粗犷的声音从莫食鬼大船左旁的那艘船上传了过来。

潘古阁回头望了那正在飞速扑上岸的三十名兄弟一眼,低喝道:“加速,放火箭!”

“轰!轰!”巨帆被射下的敌船,船身一阵连震,船底全给凿穿了。

“轰轰!”又是一阵猛震,那艘敌船居然开始歪斜,数十枚轰天雷竟将整个船舱炸得全变了样子。

敌船上立刻起了很大的骚乱,大量的湖水疯狂地涌入船舱,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,投石机根本起不到作用,对方船上的灯火更明,而潘古阁这边的大船虽然被对方的灯光照射出影子,但却根本看不到船上的布置,而潘古阁却能将对方的船上景物一览无遗,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。

“扑通!扑通!”对方船上的水手立刻相继扑入水中,但有的还未曾入水,便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,被大船上的劲箭射杀。

“呼呼!”火光若颗颗灿烂无比的流星,向六艘战船上划去。

对方本早想射出火箭,可却被凿船之战弄得混乱一片,这时才知道以火箭还击,六艘战船围截过来,秦天宝与莫食鬼的战船立刻向中间靠拢,显然是不让大船有从中间穿过去的机会,可惜,因为大帆降下,又被灌入大量湖水,那两艘战船的行动远不如平时灵活,竟完全比不上岳阳门大船的速度。

火箭纷纷落在对方的船上,虽然对方船头的甲板皆以厚而坚的生牛皮裹之,这样虽可以暂时挡住火的攻势,但那些被巨大的擂木石击得遍地飞的碎木,却全是以桐油浸涂,此时又全是沾满油的棉布为火种,一沾立刻便燃烧开来,而对方的火箭也取了很大的攻击效果,大船和各战船全都起了大火。

大船上的一面大帆也给燃了起来,立刻把双方的情况完全暴露,洞庭湖上一时火光满天,碧寒的湖水也给映得通红。

不用潘古阁吩咐,自有人去救火,在战船中最怕的便是火攻,所有的船身结构全是以山木为主,以桐油浸涂,虽有生牛皮裹之,但并不能尽裹,因此,只要有火箭落入甲板,立刻有人提水冲,以厚而大的湿布盖住,而此时第二层舱中的毒气逐渐上溢,已有多名弟子以鼓风机将毒气抑制,让毒气从那破洞溢出,以免影响兄弟们作战。

六艘敌船相互靠拢,火蛇漫天飞舞,箭雨也是满天乱蹿。

大船的护板较高,只开弓孔与弩窗及掣棹孔,船身又比对方的战船高,因此自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气势,使对方的劲箭威胁力大减。

“撞船!”潘古阁一声低喝。

掣棹孔的大桨划动得更急,大船借风帆的风力,使船速度快捷异常,那包有铁皮的大船头无情地向莫食鬼的战船腰身斜冲而至。

敌船众人大惊,但他们的船身因无帆而又船底大破,本就几乎疲弱无力,如何能够避得过这快而凶猛的撞势?

六艘敌船上此时都有了行动,每艘船上都有人凭空飞跃,借飞索木板之助,迅速向中间飞掠。

潘古阁心中一惊,这些人全都是高手,绝不会比莫食鬼、秦天宝等人差。

“轰!”一声暴响,两只大船同时相撞,船上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,若非事先有所准备,定会一下子被抛出去。

莫食鬼的战船立刻舷腰俱裂,幸亏并不是直撞腰身,而是斜撞,否则只怕战船立刻会断成两截,不过这艘战船也便如此被毁。

大船迅速划开,潘古阁一声大笑道:“段清扬,你已断了一臂,不去安度晚年,却来此兴风作浪,恐怕是想来尝尝再断一臂的滋味吧!”

“哗!哗!”数名弟子破水而出,从船尾迅速地登上大船,大船十五丈之长,当船头已插入敌船之间,船尾却依然有敌人视力所不能及的地方,所以上船自是很安全,那下水的三十多人共回来了二十二人,另有五位兄弟不见踪影,而湖中已被血水染红了一大片,有数十具浮尸,可见在水面上激烈交战的同时,水底厮杀也一样是激烈异常。

潘古阁飞身来到仲武身旁,看着他们冻得发紫的脸道:“迅速去休息片刻,借火势暖和暖和,准备换班作战。”

“是,舵主!”仲武身边的二十多人齐声应道。

“呀!呀!”几声怒喝从船舷传来。

“轰!”几声剧烈的爆炸响起,敌人可能是恨极,立刻抛出轰天雷,竟在大船之上炸开,一阵阵惨叫声传了过来。

“网罩!”很密很细的丝网,但对这种轻而易爆的轰天雷却有意想不到的作用,所以潘古阁立刻想到网罩。

不用潘古阁说,早有人以网罩相接,这便是潘古阁平日严格训练与众人精诚团结的最好表现,那些动作配合之协调,让潘古阁心中一阵欣慰,但他根本就没有欣慰的时间,因为那六艘船上的高手此时全都向大船上扑来。

潘古阁的动作利落至极,像一只海鸟,贴着船板低掠,他的目标是右船舷,那里的攻势似乎特别凶猛,护板已被轰天雷炸开一块很大的缺口,敌人在劲箭的掩护下,已飞临船舷。

当然大船的设计都很严密,而又非常协调,甲板上的楼里立刻有疯猛的箭雨袭至缺口之处,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登船,但对方的轰天雷却厉害异常,这有“江南火器之王”之称的东西,的确不同凡响,已将坚厚的护墙给炸开了数道大缺口,对方的高手似乎有近二十名。

潘古阁这才明白为什么“汨罗会”有胆来挑战“岳阳门”,照这一批高手的武功,根本便不是“汨罗门”应该有的,就是当日的“四流坞”也不过才十位高手而已,但这一次却有二十几人,包括莫食鬼、段清扬、秦天宝等高手。

这已是不可力敌的局势,潘古阁能有今日的成熟,不仅是因为本身的功夫好,还是因为他会分析形势,擅与人亲近,所以他除逸走一途别无他法,对方人手又多,虽然他们的战船受到巨大的破坏,但若放出快艇,来个近身相搏,自己和属下只会全军覆灭。

“呼呼!”剩下的两面大帆又立刻被火箭燃着。

潘古阁不由得暗恨未将“秦斗”号战船驶回,那样,绝不会是如此狼狈的局面,那上面装有军用的火炮,若对付起这些敌舰来,那真是易于反掌,它们根本便近不了身,可这一刻他只有拼。

有人从船舷上攻上了大船,已有两人抢先发难,长棍凶猛异常,众弟子的长枪根本就不能阻住他们,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力。

潘古阁飞奔的脚挑起一杆横躺在地上的长枪,竟像是一条毒蛇一般在虚空中不断地扭动,那一簇红缨,比船板上燃烧的火焰更艳上数倍。

枪未至,一股气势已经逼到,两名握熟铜棍的大汉也深深地感到凛冽的杀气和强大的压力。

费青天心里很沉,他的确有些累了,可总有些事情让他无法休息,本来打算退隐田园的事,因为刁龙的死而又告吹了。

外面的风吹得很凄厉,外面的天很阴沉,就像费青天的心,他不由得想起了潘阳新,要是他在便好了,岳阳门没有人比他更有威信,对岳阳门所有的布置安排他都了若指掌,甚至比门主更会调度指挥,可是他却去了。

费青天有些后悔这几年为什么不放些精力在门中事务之上,以至自己身处首席长老之位,但却没有在帮中建立起威信,而此时一时仓促,却弄得岳阳门内部矛盾激化成这个样子,使众人貌合神离,他翻来覆去,却始终无法安枕。

“滋!”费青天捕捉到了一阵很轻的声音,心中一动,那声音有些似猫的脚步,但岳阳门内并无猫,刁梦珠不知为什么,特别讨厌猫,所以没有养过猫。

想到刁梦珠,费青天立刻穿衣起身。

“滋!”又是一声轻响。

夜很黑,岳阳门内并没有点亮任何灯火,费青天并不需要借助任何灯光,轻轻地拉开窗子,狸猫一般蹿了出去,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出过手了,昨晚他又找出了那废弃了多年的青锋剑,幸好还未曾生锈。

两条朦胧的黑影像夜空中的幽灵,向刁梦珠房间飘去。

刁梦珠的住房并不远,与费青天的房间只不过几十丈距离,而对方似乎对岳阳门的住宿情况了若指掌一般,毫不停留地往刁梦珠的住房掠去。

费青天心下骇然,对方的轻功不仅超出他的估计,而且对岳阳门的任何布置都似十分熟悉,居然成功地避开所设的几处机关。

费青天心中最惊的还不是在此,而是那安排的两个岗哨居然毫无动静,就像已死去多时一般对这两个黑影毫无察觉。

要知道刁梦珠乃刁龙之女,刁龙死后,在争掌门这个位置至少会取到举足轻重的作用。在道义上,刁梦珠做掌门之位还是很大,同时也能使众弟子心神归位,所以对于刁梦珠的保护是经过很精密安排的,本来费青天是不愿住在总坛之中,而此时却不能不为刁梦珠的安危考虑,移住岳阳门中,那些机关由他亲自设计,知道的惟有帮中数十人而已,可这些人却能如此顺利过关,又能让立于暗处的岗哨不作出任何反应,岂不让他心下骇然?

费青天收敛身形滑动时的风声,他一定要把这两人抓到,不过却不想喊帮中弟子,否则这两人定会受惊逸去,肯定会成为帮中隐患。

黑影的身形在刁梦珠的窗前停下了,似乎并未曾发现费青天那鬼魅般的身影接近。

突然传来一阵夜猫子的叫声,黑影立刻一惊,费青天也是一震。

“哗!轰!轰!”刁梦珠的窗子被击成粉碎,在此先后不到半秒之间,刁梦珠的房内发出一阵惊心动魂的爆炸。

费青天的眼都已红得冒火,“呀”地一声狂吼,向黑影凌空射去,手中的剑在屋内火舌的映照下,泛出惨淡的青芒。

这是费青天这几年来的惟一的一次动真火,任谁也想不到这些神秘人如此凶狠,连一个姑娘也不放过,居然动用这“江南火器之王”轰天雷,想到那美丽的刁梦珠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样子,他的心就在滴血。

黑影根本就不理会费青天的剑,在击碎窗子,房内爆炸的同时,二人便腾身而起,向瓦脊掠去。

就在费青天快截住对方时,他听到了一阵很细碎的破空声,像是春蚕吞食桑叶时的声响,很快,费青天在火舌的映照下,看到了一丝幽光,是细针,而且带着乌黑颜色的细针。

费青天仰首一阵悲啸,惊动了岳阳门院内每一个角落,他不得不收回罩在那神秘人身上的气势,在身前挽起一团漩涡式的气劲暗流。

“叮叮!”一阵细碎的金铁交鸣之声,费青天见到那本来由他安排了两名暗哨的树上两道身影冲天而去。

这时西厢房、南厢房中的两扇窗子立刻爆成粉碎,两条粗壮的身影如蛟龙升天一般飞射而出,是刁漠然与仇恨。

费青天知道是他们二人,可依然感到一阵疲惫与悲愤。

费青天没有再追,只是疾速地掠入刁梦珠的房中。

火舌已经将那罗帐化为灰烬,秀榻已变成片片碎木横躺了一地,火焰正在蔓延,地上有一个大坑,并没有像费青天想象的那种碎肉满地,血淌满屋的情况,但却有血。

有血,只有一滩血迹,血迹旁边正是刁梦珠横躺着。

她脸色苍白,身上几处正在不断地流着血,身上的睡衣已被烧成焦黑,那粉白的肌肤显出一块块炙伤的黑印,血迹是来自腿上,似乎是被碎木片横飞时射上了,腰际也一样。

费青天的老泪禁不住一下子流了出来,惨呼一声扑了过去,一把抱起那浑身是伤的刁梦珠,悲叫道:“珠儿,你不能死呀,你不能死呀!”他根本就不知道血已经使自己的衣服全都染红了。

“啊!小姐!小姐!”丫头这时赶了过来,也是一阵悲呼,竟伏在地上痛哭起来。

“老大,快看看还有没有救,先给她止血。”吴岸然一下子冲了进来,见状急切地道。

费青天愣了一愣,立刻吸了一口气,从伤痛中把心神收回,立刻放下手中的青锋剑,手指一阵疾点,封住伤口周围的数大要穴,才伸手一探刁梦珠的鼻息,马上喜道:“还有救,还有救,老二,快去把云大夫找来。”

吴岸然伸手一把捏起刁梦珠的左手,轻轻地一把脉,凝重地对费青天道:“老大,珠儿的脉象虚弱之极,必须立刻以功力镇压住伤势,我先去了,你为珠儿护住心脉。”

“好,快点!”费青天低低地应了一声。

吴岸然一扭头,望了望惶急而来的众岳阳门弟子,沉声道:“立刻救火,为小姐护法。”

“是!”众人齐声应道,立刻各行其职。